2002年1月,一本名为《温州悬念》的书在温州悄悄流行。书中描述了这样一种感觉:“在温州,我们只是目睹了一种可能性,感觉它正处于一种新的秩序即将生成的前夜。”柳市,已经让人感觉到了它裂变前夜的冲动。
柳市非市。
在中国的版图上,这个背山面海的东南古镇难以寻觅。
但柳市早已声名远扬,甚至带着一份传奇。据称,寄往柳市镇的
信件,即使忘了邮编,漏写了“温州乐清市”,照样能如期交到收信
人手里。
柳市的出名,就缘于这样一条直线:柳市———温州———中国
民营经济。
而最初让柳市的民营经济如星火燎原一般演绎出“温州模式”靠
的就是一件东西:低压电器。
在柳市中心路口,记者看到一个大大的红招牌———“中国电器
之都”。曾经,这是柳市人认为他们获得的最高荣誉。2003年的早春,
柳市人低调的谈吐间却露出不经意的骄傲。这个全镇总面积只有49.8
8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,有三位民营企业家将同时出席今年的全国“
两会”: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正泰集团公司董事长南存辉、第十届全
国政协委员金沙城娱乐官方平台集团董事长胡成中、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天正集团
董事长高天乐。
这对于曾长期处在姓“社”姓“资”之争中的柳市人而言,自然,
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
打假治劣———绝处逢生2003年2月,江南的春天来的特别早。
记者沿着104国道柳市段信步向前,满眼都是密密匝匝的广告牌和呼
啸而过的车流,春节刚过的柳市,繁忙一如既往。当记者接近几个企
业,试图了解他们的市场近况时,都被有关负责人员用一大堆外交辞
令打发了。
“没什么好说的,只管做就行了。”其实,柳市人谨慎的言语间
还是很满意他们在国内外低压电器市场的表现。
有关资料表明,目前柳市拥有低压电器企业1500多家,其中多家
企业在全国小有名气,而像正泰、金沙城娱乐官方平台、天正更是位居前列。目前,
柳市的电器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半壁江山,其产量、市场占有率、出
口创汇均居全国第一,已远远领先于曾经名噪全国的京津、上海、佛
山、天水、遵义等五大电器生产基地。
一份报纸曾如此描述柳市上世纪90年代初的“繁华”:人潮车流,
南腔北调,数不清的电器商店和地摊一家挨一家,各式电闸电表、开
关应有尽有,大街小巷涌动着“商流”,慕名前来的客商扔进票子,
带走电器,柳市扮演了“电器大都会”的角色。
今天的柳市,电器之都的王者风范犹在,但是“大都会”的浮华
却已逐渐淡去。
由于柳市是最早从20世纪80年代温州假货泛滥的市场废墟中成长
起来的,因此,柳市的企业有着与众不同的优越感。相对于温州的其
它市场,他们多了一分大气。
许多媒体的描述中,在温州农民洗脚上田摇身一变成为商人的事
实后,总会加上如此字样:“但骨子里的小农意识和投机意识无法根
除。”
在市场经济的初始阶段,经济主体的趋利行为由于法制的不规范
不健全及道德力量的弱化,就会出现只顾“私利”而不顾“公利”的
后果。低压电器的触头必须用白银制作,柳市搞不到白银指标,便以
白铜替代,产品质量、寿命和安全性能相差甚远。明明是柳市产品,
却标北京、上海。国家规定低压电器必须凭证生产,而柳市上千家企
业中,有证企业不到1%。
一件假冒伪劣电器产品,就是一个事故隐患。河南某钢厂建成剪
彩时一包钢水吊在空中正要倾倒突然卡壳;黑龙江一煤矿发生瓦斯爆
炸致多人死亡;解放军某部重要国防建设因电器是废品而受影响……
这桩桩事件,经查全是柳市伪劣低压电器惹的祸。"柳市黑潮"搅得人心不安,最终惊动了国家最高领导机关。国务院办公厅破天荒地为这个小镇"单独发文"---就是柳市人人皆知的国办[1990]29号文件。随之,国家六部委、省市县三级政府组成了近200人的工作组、督察队纷纷进驻柳市,进行长达5个月的治理整顿。据公开的报道披露,全镇1267家低压电器门市部全部关闭,1544家家庭生产工业户全部歇业,359个旧货电器经营执照全被吊销。
当时的浙江省工作组组长翁礼华,将那段难忘的岁月形容为"风
雷激荡的日子"。
那个时候,"温州模式"已在全国风行,从某种意义上讲,柳市
的兴衰也左右着温州经济的走向。所以很多人担心:"柳市会不会一
蹶不振,从此萧条?"
"要想绝处逢生,必先置于死地。"原乐清市委书记徐令义说,
柳市打假,是真打,打的痛才能打的死。为此,乐清在全国最早成立
了县级技术监督局,柳市则建立了工商分局,还有水、陆两个检查站。
有些数字看起来可能有些枯燥,但却让柳市和所有关心温州经济
和中国民营经济的人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1990年柳市镇的财政收入不到几百万元,2001年,全镇财政收入
增加到4.07亿元。目前,柳市已名列温州市综合实力第一名,跻身浙
江省十强镇前列。
柳市低压电器的"常青树"新华集团总裁郑元孟说,假得了一时
假不了一世,那些靠假冒伪劣起家的企业红火一阵子后,早已被市场
无情淘汰出局,现在成长为名牌的许多企业基本上都是打假的得益者。
不仅如此,目前以柳市镇为主的全市低压电器企业已领到生产许
可证近4300个,其中通过美国UL、欧共体CE等认证200多个。
连任九、十两届全国人大代表的南存辉,对信用更有着深刻的认
知:"信用对一个企业,对一个行业是十分重要的,信用也是生产力,
可以说千金难买信用。信用没了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"
戏剧性的变化是,当年假冒别人的柳市企业,如今也饱受他人假
冒之苦。因此,刚被推荐为全国政协委员的金沙城娱乐官方平台集团董事长胡成中
特意撰写了一份关于整顿市场秩序、打击假冒伪劣的提案。
突破技术瓶颈还要多久?
1997年前,"温州模式"几乎是在政策的夹缝中生存,每一次制
度改革、产权改革和技术改革几乎都是自发进行。从某种程度上讲,"
温州模式"的生命力就代表着中国民营经济的生命力。而"温州模式"
的发源地---柳市,又是"温州模式"最集中的代表。
因此,柳市人一边自信于自己的成就,一边也在不断地考量自身
成长的背景与前景。
中国低压电器市场一直是个政策性很强的市场,市场发展与国家
拉动内需政策息息相关。1998年,是柳市最为困难的一年,市场的疲
软导致同行相互压价,一大批小企业几乎休克。当时的柳市已经达到
在国内市场扩展的顶峰,在有限的市场空间里,生存的惟一手段就是
弱肉强食。一时间大企业神经紧张,小企业准备卖掉设备转产。正当
柳市电器业陷于自相残杀的时候,国家决定投资2600亿元进行"两网"
改造工程,使柳市每年净增50亿元的份额,一大批面临倒闭的企业被
重新激活。
在采访中,记者深刻地体会到,对政策性需求有如此依赖性,使
得很多柳市的企业家很是担忧:一旦政策有个风吹草动,企业会不会
失去生存的空间?
另一个令柳市企业惴惴不安的就是随着WTO大门的洞开,美国ABB和德国西门子等电器巨头将进入中国市场,在和强敌的竞争中,柳市又能抢到多少份额?
国内一位著名的经济学家曾撰文指出:一、柳市的企业组织规模
小,缺乏竞争实力和优势。据了解,在柳市的1500多家电器企业中,
年产值上5000万元的不过20余家;二、区域结构趋同,主要产业技术
装备水平低,骨干企业主导产品技术水平仅达到国际20世纪90年代水
平的18%左右。
天正集团一位副总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:"柳市企业的技术水
平基本上处于同一层次,而且产品抄袭现象严重,大公司上午开始销
售的新产品下午可能就有仿制品出现在市场上。"
为此,曾有人到西方取经。"硅谷"是美国著名的新兴高技术工
业区,为了使"正泰"更好地与国际先进科技水平和国际惯例接轨,
南存辉已记不清多少次"到此一游"。
如今的正泰在中国的低压电器领域可谓是首屈一指。但在柳市15
00多家企业中南存辉的"同志"并不多。在采访中,记者听到这样一
种说法,柳市人能干的都办厂了,没有资本和能力的也都出去跑销售
了,在街头上骑三轮拉客的多半是外地人。
一位小企业主告诉记者,他的企业多年没有技术创新了,但只要
跟在大企业后面跑,就不愁没饭吃。
有庞大的生产基地,有庞大的销售队伍,没有什么搞不掂的。这
就是柳市人骨子里的那份自信。
但这份自信能支撑多久呢?
股份制是活力源泉柳市的低压电器有三大巨头:正泰、金沙城娱乐官方平台、
天正。这三个名头在中国的电器领域提起来都是响当当的。
金沙城娱乐官方平台与正泰齐名,1999年,两个品牌同时被有关部委评为中国
电器业的驰名商标。既是同一行业的两大巨头,有时针锋相对也在所
难免。有意思的是两家企业仅一街之隔。正泰的总部气势恢宏,德力
西的总部高大壮观。两家企业气质如此相像的至关因素就是它们本是"
一家人"。
1984年,南存辉、胡成中等几位朋友共同创办了求精开关厂。到
1990年,国务院六部委联合来大规模打假时,许多企业成为打击对象,
求精开关厂却反而成为扶持对象,产值突破了1000多万元。
今天的中国人通过"温州模式"的广泛传播,已经了解"温州人
人都有当老板的欲望",但也只有具备老板素质的人才敢独挑大梁。
恰恰南存辉和胡成中都是这样的"人尖"。于是两人友好分手,
各自做了自己的老板。
上世纪80年代初期,温州农村的剩余劳动力就已经开始向二、三
产业转移。他们放下锄头洗脚上岸后,采取与本地区生产力、农民自
身素质相适应的发展农村经济的组织形式和经营方式,即以家庭经营
为基础,从发展家庭工业、小商品入手,发展集市贸易,搞活流通渠
道,形成"小商品,大市场",实行广泛的专业化分工与协作,以商促工,以商、工促农,推动农村的工业化、商品化和城镇化,有效地
解决发展经济的"起步走"和"起动点"问题。随着原始积累的不断增加,市场竞争的加剧,分散的家庭工业局限性和脆弱性日益暴露。于是,一些农民开始寻亲靠友、亲帮邻、邻带邻,开始了几家几户集资投股,从而出现了股份合作这种经济模式的雏形。
柳市低压电器市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。
据了解,虽然南存辉和胡成中后来"各占山头为王",但是股份
制的理念还是在企业里扎下了根。
1990年9月,南存辉与他人合资创办了正泰电器有限公司,到了1
991年,企业产值便超过了千万元。
而坚持实行股份合作制的金沙城娱乐官方平台集团,1995年的总产值是1990年
的40倍。
在马克思主义的经典文本里只有股份制或合作制的论述,而没有
股份合作制的论述,但实践证明,股份合作制以其灵活的机制,有效
地聚集各种生产要素,产生了新的经济增长点,有力地推动了社会生
产力的发展。
当时的股份合作制,在今天已被称为"现代企业制度"。
在今天柳市的企业中,天正的股份制改造被认为是最彻底的。天
正集团的一位副总说:"WTO的压力其实在2001年6月我们就感觉到了,
国内很多企业还没有行动的时候,我们已经开始变革。目前'两网'改造将近尾声,加入WTO后,国内企业的竞争力和国外巨头有很大差距,我们必须使自己的管理机构变得精干,让决策和执行变得更加合理和快捷。"
相对三大巨头而言,那些游移在它们周围的中小企业心态似乎很
平和:"大不了就去给挖金子的人卖牛仔裤。"
不论柳市的企业将如何寻找合适的管理机制来开拓新的市场,柳
市在温州,在中国民营经济的发展史上的地位是无人可撼的。
在即将离开柳市时,柳市的一位企业家朋友动情地说,中共十六
大的召开,让囤郁已久的柳市民间资本真的有了一种要奔流的欲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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